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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本報記者 張瑩《中國青年報》(2014年10月22日11版)
  浙江衢州,一個7歲的女生給懷孕的媽媽拍照。CFP供圖
  身為協和醫院婦產科主任醫師,譚先傑鼓足勇氣,決定給“她”寫一封“情書”。
  他們交往了20多年,譚先傑對“她”極為瞭解。雖然,那些令他刻骨銘心的記憶,大多並不美好。
  這份情書名叫《子宮情事》。
  他還記得,一個年輕女性,進診時一臉凝重,但檢查並無異常,被告知沒有問題時卻忍不住失聲痛哭起來。她說自己剛結婚半年,有一次同房後出血,去當地醫院檢查,醫生診斷她患有重度宮頸糜爛,並當著她丈夫的面說,這種情況大多是有過多年的性行為。因為這件事,婆家容不下她,來協和之前,她剛剛與丈夫離婚。
  這樁婚姻悲劇讓譚先傑感到既氣憤又可悲。在征求了患者同意之後,他在微博上記錄下了這個故事,並加上“無知,悲劇”的標註。他覺得,這不僅僅是普通患者的無知, 更是醫生的無知。
  “宮頸糜爛這個疾病名稱是有爭議的,有時候根本不是疾病。”譚先傑說,“可能僅僅是雌激素不同水平作用下的一種生理現象。”
  他每天都要回答來自全國各地的患者和網友提出的疑問:
  “我的乳頭瘤病毒HPV檢測是陽性,我是不是得了宮頸癌啊?我還能活幾年啊,小孩還小!”
  “大夫,我連男朋友都沒有,怎麼會得畸胎瘤啊?”
  “我得了子宮肌瘤,我還能要小孩嗎?”
  一籮筐的問題中,不乏同樣或者類似的疑問。2014年元旦前後,他突然產生一個念頭:與其一篇篇零散地在網站上發表科普文章,不如把女性們最常關註的健康問題集結起來,寫成科普書籍。
  無病不被忽悠,小病不被嚇倒,有病及時治療
  在“情書”里,他把子宮稱為“娘娘”。他用通俗易懂的方式,向公眾介紹了子宮在“戰時”和平常狀態下的不同作用。
  他希望,這本有關女性生殖器官——子宮及其鄰近器官的健康讀物,能夠讓女性們“無病不被忽悠,小病不被嚇倒,有病及時治療”。用他自己的話說,這本書理想的閱讀對象不是已經罹患了疾病的病人,而是身體稍有不適或者完全健康的女性。
  在他看來,很多疾病的形成,甚至發展到無法治療的地步,很大原因是缺乏醫學常識,對疾病的預警缺少一根“弦”。
  這或許和婦產科疾病往往與女性的隱私相關,出於保守的觀念,有些人即使發現某些異常,也往往羞於啟齒。
  他接觸過一些中老年的外陰癌患者,幾乎都是因為不願看醫生而貽誤了病情,就診的時候,身體上的癌腫已經非常之大,無法手術,只能進行化療。
  他自己的母親也因罹患婦科腫瘤去世。那是30多年前,譚先傑還是一名正在讀初中的少年。得知母親去世的噩耗時,他傷心得來不及哭出聲就昏倒過去。
  母親的病逝讓他立志成為一名醫生,當時,由於醫療水平的局限,他只知道母親死於某種婦科腫瘤,而到底是因為哪一種,卻無從得知。
  時隔30年,當時在哈佛大學做訪問學者的譚先傑,從一名婦科腫瘤專家的角度,對母親的病情進行了回顧性的診斷。最後,他得出的診斷是“子宮內膜癌”。
  這是老年婦女當中常見的一種腫瘤,如果發現得早,病人可以得到很好的治療,但到了晚期,醫生也回天乏術。
  “絕經後出血是這種病的明顯癥狀。”譚先傑的語氣里充滿了哀傷和惋惜,“我當時就想,如果對這種明顯的癥狀早些關註,早些治療,我媽媽當初可能不會去世。她可能還會很健康地活很長時間。”
  “並不是說老年人就無知,只是有些根深蒂固的看法,讓她們不願去看醫生。”譚先傑總結道,“再有一個容易貽誤治療的群體,就是工作特別忙碌的‘金領’女性。”
  這位婦科腫瘤醫生將一些婦科腫瘤比作火災:剛起火的時候一杯水就能澆滅,發展成燎原大火的時候,消防隊來了也無濟於事。
  作為一名產科醫生,馬良坤對這種遺憾也深有體會。這位北京協和醫院產科副主任醫師還在優生科學協會、婦女發展基金會和健康教育協會等學術團體擔任兼職專家,經常會到農村或者城鄉接合地區,指導當地醫生向農民普及孕產知識。
  她發現,因為對產檢的重要性認知不夠,不少農民對這個環節非常茫然。有的婦女掏出幾張皺皺巴巴的超聲波單子,以為那就是做了產檢的證明。
  正是因為這樣,本來不那麼嚴重的小問題變成了嚴重的疾病。“比如最簡單的妊高症,就可能發展成子癇(也就是俗話說的抽風),發生血小板降低、胎盤早剝、胎死宮內、產婦大出血。”電話里,馬良坤深深地嘆了口氣。
  “這種情況,做醫生的,真的就只能無奈地嘆息:她怎麼不早知道!早知道,早處理,就不會出現這麼嚴重的情況。”她在每一個“早”字上,都加重了語氣。
  “孕檢、分娩、母乳喂養,每個階段都有相對應的知識,這些不是先天都會的,我們都得通過學習才能得知。”她說,“就像考試一樣,生孩子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考試,這份答卷將伴隨你終生。”
   男醫生寫婦產科的事情,稍微用詞不當就是猥瑣、流氓
  與譚先傑在微博上的活躍程度相類似,上海市第一婦嬰保健院的龔曉明也經常通過新媒體普及婦產科知識。
  不久前,他忍不住在微博上吐槽,某些不專業的醫學網站“沾滿了老百姓被坑害的鮮血”。
  他告訴中國青年報記者,現在不少患者就診之前,喜歡到網上搜索相關的內容,然而,網絡上鋪天蓋地的醫療信息,不少出於廣告目的, 既坑害了缺乏辨別能力的患者, 又給醫生與患者的溝通帶來障礙。
  譚先傑對此也深有體會,他坐診時經常會碰到患者詢問:大夫,為啥網上有人這麼說,還有人那麼說?
  他感覺到,隨著網絡的普及和獲得信息渠道的多元化,現在很少有患者對疾病一無所知。相反,人們在看病之前多會在網上進行了一番搜索,但問題也就來了——海量的信息之下,魚龍混雜,人們更不知如何選擇。
  這種困惑往往會引發人們的焦慮感,不知所措的人們會放大自己的每一個癥狀,將自己與那些嚴重的疾病對號入座,變得疑神疑鬼。
  馬良坤將這種情況歸為“另一個極端”。有的產婦看了太多、特別專業的書,開始對自己的很多檢查指標抱有一種苛刻的態度,對生產的過程也充滿了無數種設想,甚至在意每一次胎動的感覺,稍有異常,便大驚失色。
  這樣的現象,事實上也是婦產科知識、乃至整個醫學知識科普所面臨的一個問題:對公眾的科普,應該做到什麼尺度?
  譚先傑在寫作《子宮情事》時,也曾遇到過這樣的問題,感覺如果寫得深了,即使是醫學生也需要時間才能領會,寫得太淺,又無法完全解答清楚人們的疑問。
  糾結到最後,他選擇儘量寫得淺顯一些,有些問題如“蜻蜓點水般”,他說他僅僅是希望讀者們心裡多一根警惕的“弦”就好。對涉及手術操作、用藥的具體問題儘量不談。“對治療過程幾率很小的風險,醫生當然需要瞭如指掌,但沒有必要為了引起關註而誇大。”他說。
  “古人說,君子遠庖廚。後廚的有些事兒,只能廚師知道,否則人們會對餐桌上的美食無法下咽;醫學上的事情,有些知識給醫生講清楚說明白是必須的, 對公眾沒有必要介紹得太深,否則非但無益於患者的治療,還憑空加重了患者的心理負擔。”譚先傑堅持認為科普應該有度。
  在他的這本新書里,他不但用了類似評書一樣的章回體,還使用了不少新潮的網絡語言和通俗而形象的比方。他用“太后”和“娘娘”來形容卵巢和子宮的關係,用“風情萬種溫柔鄉”來比喻女性的外生殖器和乳房。
  在介紹懷孕和分娩的章節之前,他還不忘加一段“溫馨提示”,將自己的書稱為《產科醫生》和《產科男醫生》這兩部時下熱門電視劇的科學版,勸那些無緣體會分娩苦與樂的男性朋友輕鬆閱讀,以“瞭解我們來到這個世上是何等不易,且行且珍惜”。
  他將“別人看八卦、刷微信”的時間都用在了這本科普讀物的寫作上,對沒有更多時間陪兒子一起玩感到有些內疚。儘管如此,他覺得自己已經努力了,卻仍然眾口難調。
  “男醫生寫泌尿科那點兒事,用詞再大膽、再暢所欲言都無所謂;女醫生寫婦產科,再前衛新潮也都可以。唯獨男醫生寫婦產科的事情,稍微用詞不當,就是猥瑣、流氓。”他說,“介紹女性的生殖健康知識,也要卡著尺度。”
  通過科普改善醫患關係
  譚先傑上一次在網絡上備受關註,是一個多月前,他以長微博的形式,對湖南湘潭婦幼保健院一名產婦死於羊水栓塞一事的醫學科普,語言一如既往,平實而富有邏輯。
  “羊水栓塞本來就是一種低概率的急症,正是因為如此,這種嚴重的低概率事件才並不為公眾所熟知。”馬良坤說。
  “公眾對於某些低概率急症沒有認知完全是正常的,但作為媒體,如果報道中缺乏常識和專業性,就會誤導輿論,造成的影響將是巨大的。”經常幫媒體的朋友檢查稿子里有無醫學“硬傷”,成了譚先傑的一項額外工作。
  他每周三下午出診,有時候一下午要面診近60名患者。為了節省時間,譚先傑常常一下午不敢喝水、不上廁所,即使這樣,留給每個患者的時間,也只有幾分鐘。
  時間的緊迫令他感覺很難受,“對於比較複雜的醫學問題,即使是有醫學背景的人,也不可能在短短幾分鐘之內,徹底搞清楚,更別提大多數公眾了。這樣的情況,很容易因為溝通不充分,導致醫患矛盾。”
  從這個角度來說,向公眾普及醫學知識,對於改善醫患關係,具有一定的意義。當然,這種科普,應該是來自一線醫生的醫學知識和臨床經驗,而非“喝綠豆湯治百病”、“喝芒硝水排百毒”之類,打著養生旗號的偽科普。
  譚先傑始終難忘母親去世時,由於他在50公裡外的縣城寄宿上中學,家人害怕影響他學習,直到寒假回家時才告訴他這一噩耗。
  他說:“我原來總想盡可能多看病人,做手術,搞科研,寫論文。但我逐漸覺得,如果能讓廣大女性朋友認識婦科疾病或者腫瘤的徵象,早期就診、早期發現、早期治療,效果比多看幾個病人,多做幾台手術或多寫幾篇論文或許更好。”  (原標題:子宮情事知多少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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